华年酱

石墨拌酒

         你要知道,绘画绝对是一门艺术,但生活不是。

  不管你创造的艺术世界有多完美,它和你的生活质量都没有半毛钱关系——除了能让它充满更多铅笔上削下来的木屑味和你床头柜里藏着的欠条味之外。并且,不要想着说艺术的来源是生活,艺术的来源仅依靠于你的大脑皮层,仅此而已,和生活绝无关联。

  有的人问我:“可是艾伦,那你为什么如此嗜酒,既然酒和艺术毫不相干,却与生活联系密切?”我只能不知耻地说,除了作画以外,酒是唯一能让我脱离现实的苦海片刻并找到精神解脱的方法。所以我只要不作画,就得喝酒,我确实依赖于它。

  这就是我混迹各个酒馆的原因,从这个到那个,从不停歇。这个在酒馆之间乱窜的行为直到我找到了一个叫“蒙娜丽莎的眼泪”的酒吧才结束。

  当我就着傍晚夏虫聒噪的叫声掀开那酒吧门帘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少年坐在吧台旁正弹着吉他唱歌。我记得很清楚他唱的是《Get Along》。这首歌的风格轻松且浪漫,和当时天空的色调很般配,少年唱得也确实不错。酒吧里人不多,大家听得都很入迷。我刚刚拿到酒找到座位,少年就完成了他的演唱,在座的人都满意地鼓起了掌,一些人还给他高声喝彩。

  少年跳下了高脚凳,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起身走到了离我不远的窗边,这时我才注意到少年的长相。他生得很好,唇红齿白,唇色好得论是谁乍一看都想吻下去,嘴唇和下巴之间还有一道可爱的小褶。他的鼻子有北欧人的风格,很高,但却不显得笨重。就像我画过千百遍的大卫的鼻子一样,他鼻梁的转角合适到就算每天无时无刻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哪里有缺陷。由于受主人性格活泼的影响,他的头发是有些卷的,再配合着他偏娇小身体的夸张动作,显得他更加调皮。不过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傍晚那青色的自然光映射下,展现出无限的魅力,连世界上最好的蓝宝石都黯然失色,尽管由于我处境的窘迫,我从未见过任何一颗蓝宝石。不过你看,画家是靠大脑皮层工作的职业,所以我只消说,在我的艺术世界里,任何事物都比不上这男孩天使般的面庞。别说我抵抗力差,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因为这个少年舔嘴唇的动作癫狂,也只有当他舔嘴唇的时候,他那纯真的脸庞才透露出一股魅惑的邪气。

  男孩边小口啜饮着之前放在窗台上的威士忌,边时不时舔一下他的上嘴唇。当他总共舔了五下他的上嘴唇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放下酒想找他说活了。我想着这么一直盯着他看着实没有礼貌:这个少年看起来确实不像成年,要在酒吧里待在还在那弹唱,肯定是有他父亲或是他的哪个不正经朋友把他带来的,我要这么一直盯着他,怕是会被当作图谋不轨的人暴打一通。

  于是我就拿着我看家的老本行当幌子,不疾不徐向少年走去,假装看看别处,尽管我内心心急如焚,想赶快搭上讪。我走过去问问他要不要我帮他画一张画像。我知道当时的我尽管假装镇定,但由于紧张眼光一定有飘忽不定的成分在里面,少年要是拒绝也情有可原。没想到少年一挑眉,赶紧把酒放回窗台上,扯了扯他的衣领说:“好啊,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此时我发现他的口音并不像美国人,而是像我住在苏格兰的远房表叔的口音,如果我不好好听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这导致我对他更加好奇了。

  我赶紧对他说不用做什么准备,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就开始画了。结果少年借机一直盯着我看,可能是在揣摩我的来意。他强烈的目光让我手抖得厉害,根本没法好好作画。然后我忍住紧张装模作样想抬起头假装观察一下他来提高我画画的真实性的时候,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对视了。这还不是最让我绷不住的事情,不过对视之后两秒钟,少年像是忍不住一般笑了一下,随即我手中碳笔的笔头就咔吧一声断掉了。少年似乎意识到了笔头断掉这是他突然微笑的缘故,他赶紧笑着站起身来道歉说自己没有摆好同一个表情,但我的大脑却沉浸在自己竟然画技拙劣到弄断笔头的地步这件事的羞愧中。

  我刚从羞愧中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男孩那澄澈的蓝眼睛离我很近地看着我。少年问我要不要他赔我一杯酒,没等我答应,他就自己挤进了吧台后面,给我调了一杯酒拿了过来。我惊异男孩竟然可以自己挤到吧台后面调酒,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酒的味道着实不错,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乔,我开始和他聊天。我先是胡乱夸赞他刚刚的表演一通,不过我真的不懂吉他,所以只能从唱功方面发表言论,然后我们逐渐把话题引到了当下流行的一些歌曲上。我发现我们在这方面很有共同语言,于是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等我们俩慢慢熟悉起来了之后,我就把话题引到另一种艺术上,也就是我所熟悉的那种艺术。我知道,说完我之后,也就到了他说他自己的时候了。

     然后我问他:“那你呢?你的吉他是谁教的?你的父亲吗?”

  乔随即脸色就不好了,小声地说:“天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害怕自己弄他生气。

  乔闷了一大口酒之后低声咆哮:“24岁还没爸妈要的可怜鬼。”

  “啊……你24岁了?”

  “Huh?我看起来不像一个24岁的性感男人吗?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啊。”乔显然是有点醉了,双眼迷离地看着我。

  我再次陷入了震惊。也就是说他先前是被父母抛弃了的,而且他也根本不是一个少年,更令我震惊的是,他竟然才是酒吧的老板。我的震惊逐而变成了对自己的无知的羞愧,之后又变成了对他身世的唏嘘。

  他看着我,突然轻笑了起来:“你的表情真是把你心里想的都写在了脸上。要我说,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很成熟,甚至有一些阴沉,但是为什么打起交道来跟个小孩一样?”他的笑很调皮,眼睛睁得更大,但嘴唇却勾起来了,因此下巴变得更尖了一些。他突然把脸凑过来,然后我们俩的鼻子就挨在了一起,我吓得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右移了一点,把嘴唇轻轻地贴着我的脸蹭到我的耳朵旁边耳语问我:“你很紧张我?还是你喜欢我?”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由于被猜中心思的窘迫和被调戏的羞耻,我的耳廓直接灼热了起来,我猜我整个人应该都变红了,手也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乔慢慢起身,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后那种调皮的笑容。我看见他摇了摇他的狐狸尾巴,得意地转身离开,临走前还顺走了我之前那幅当幌子的一塌糊涂的作品,掀开门帘,消失在了繁星满天的夜色中,留我一个人淹没在夏日的孤寂里,承受夏虫无情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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